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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整刊发于2013年10月25日《博客天下》第141期文 | 周琼媛
57岁的何道峰天生是个领导者，他经历过非常多的大场面，做成了很多事。
他曾经是9号院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研究员，深刻影响了中国改革开放大局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相关文件即由该研究室起草。从1992年开始，
他下海经商，把一家公司带领上市。他还在公益、志愿不怎么流行的年代，以志愿者的身份领导了中国扶贫基金会的改革，把这个基金会从官办组织
直接改成民间组织。
但这一次他在世茂奥临花园社区进行的民主自治试验，几乎成了他一生中遇到过的最难的事，反复推动，屡推不动，他的对手质疑他的动机、与他硬
碰硬，他的好友也给他泼冷水、让他慎重考虑。
“有人说，小区管理混乱，我卖房走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走到什么地方都在劫难逃，仍会碰到社区公共空间治理的问题。我是不想逃了！”他的
声音沙哑、低沉,但洪亮、有穿透力。
他决定像折腾过往经历的所有大事件那样地折腾小区这事儿，他要带领一群富人走向民主之路。
小区1200户居民中，有电视台的主持人、大学教师、医生、民营企业家、国企高管、外资企业高级职员。“过半业主身价数千万。”东辰地产总经理
肖能龙告诉《博客天下》，肖能龙也是小区里的业主。汤唯、马艳丽、吴京安和刀郎等众多明星也在这儿置业。
他们所处的社会阶层决定了他们比一般人更可能接受民主。一经何道峰“点拨”，富人业主们的民主自治意识像开了瓶的汽水嘭地一下冲出来。很快
，他们发现民主这块想想就美味的骨头不好啃。他们劳心劳力，陷入了日常琐碎，攻击与反击、失踪与营救、对峙与对话，“剧情”的跌宕起伏和荒
诞感足够拍一部悬疑片。
但何道峰和这些富人竟然只用了一百多天，就达成了民主自治目标的第一步——中断原业委会的连任，推出代表业主利益的新业委会。
他们把这场小革命称之为“百日维新”。在百日维权过程中，他们见证了一个社区从漠然到相识、从陌生人变成战友，一个大都市里的熟人社会正在
养成。
这群受过最好教育、站在中国财富阶层高处的人示范了一次民主协作下的小区升级，但是他们会顺利运转下去吗？他们的社区民主实践能成为一个样
板吗？答案还需要继续等待。
动员
民主从社区开始
10月15日，奥临之夜酒会奢华的大场面充分体现了这个小区里居民所处的社会财富阶层，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国共和党或民主党的党内大会。
北京国家会展中心地下一层的国粹艺术馆里，整齐摆放着铺着白布扎着金色蝴蝶结的靠椅，餐座上满是酒水和西式甜点，世茂奥临花园业主盛装出席
，互打招呼。
觥筹交错间，对过去百天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业主们对彼此感激涕零。一位监事会成员不能到场，主持人请他的太太上台与业主见面，台下的闪光
灯闪个不停。演讲者动辄说改选成功是“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
对未来，业主们满怀期待：“新一届业委会上台了，奥临邻居的烦恼结束了。”
烦恼源自不断恶化的小区环境、不堪忍受的物业，还有备受质疑的原业委会。
业主们牢骚满腹：小区大湖发臭、沙滩黄淤、狗屎遍地、地库起土、保安散漫、业主诉求无响应、物业缴费率低下。甚至在这样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小
区里，今年已发生3起失窃事件，其中有一户连续2次被盗，损失财物10余万元。当被盗业主要求查看监控时，发现正好此处的监控探头坏了。因此，
警方无法破案。
这本是一个环境优雅的高端社区，与浩瀚的13000亩国家森林公园仅一路之隔。
在空气质量常引国际关注的北京，小区业主最津津乐道的是世茂奥临花园空气质量好：“这是北京唯一一个南面正对森林公园的住宅，春夏秋三季风
从南面吹来，经森林公园过滤，再吹到小区。”
2007年元旦第一批业主入住时，小区房子每平米均价1.5万。今年，小区房屋每平米均价已经涨到接近6万。
故事的开始是在2013年6月19日，一位邻居终于忍受不了小区糟糕透顶的管理，急匆匆地拉何道峰开会。这次匆忙中组织起来的小会混乱不堪。原定6
位动议业主出席的小会，花了2小时到会，等第6位业主来，先来的两位都走了。至今想来，何道峰仍哑然失笑。
一边是一盘散沙的业主，另一边是备受质疑的业委会。
“业委会主任刘伟明显是奔钱去的。他曾跟我说，你跟着我后面能见利益。”6位动议业主中就有2位是原业委会委员，他们“实在看不惯刘伟什么钱
都想赚。”刘伟因为在3年前的一次小区对外维权活动中冲在前面，当选小区第一届业委会主任。
普通业主对原业委会意见也很大：6个人的业委会，基本就刘伟说了算。4名业主会委员不服他，干脆连内部会议都不开了。这导致原业委会的决议大
多没有过半委员签字。此外，地下室也被出租给物管的工作人员，每月收租没有发票，房租不知所终。
这个内部分裂，在业主看来可能存在贪腐、滥用职权的业委会，当时正紧锣密鼓地谋划换届连任，并把任期延至6年。
6月19日开会时离原业委会竞选连任仅10天。
“小区紊乱，流言四起，他们还想继续干，那怎么能行？”何道峰告诉《博客天下》。尽管支持者寥寥，他仍觉得推翻原业委会是靠谱的、正确的事
。“人间正道是沧桑啊，只要坚持,一定能成！”曾经当过“官”的何道峰很喜欢把大词挂嘴边，让人们看到一个事情的远景。他常对小区业主大谈构
建公共空间和民主。他说，“公共空间，不仅仅是国家的政治、外交、国防，我们总要经过一些走廊、厅堂、屋檐。我们的社区就是一个公共空间。
连我们身边的社区里面都没有民主，空谈什么国家民主？”
何道峰不仅仅是说说，6月19日当晚，他立刻打电话给深圳桃源居创始人李爱军，说：革命需要你支持。他的态度诚恳、言辞迫切，李爱军不来不行。
桃源居汲取西方40个国家的先进社区经验而建设，是深圳第一大社区。居住人口约5万人的桃源居无业委会，完全由社区业主公益组织来管理，曾获评
联合国宜居小区。
“桃源居的经验未必适合世茂奥临，但李爱军来做分享会是有益的指引。”何道峰告诉《博客天下》。
何道峰的另两个电话打给了北京大学的两位学者，老朋友金锦萍和师曾志。
金锦萍是北大房地产法研究中心专家，而师曾志懂传播规律，“有时候你自己的力量不够，靠别人的力量可以。”何道峰坦白说自己不懂小区重建，
但他能找到这个领域里的专家，把他们纳入自己的智囊团。
6月23日，何道峰和动议业主发起了“深圳桃源居联合国宜居社区经验分享会”。
局促的社区活动中心会议室里，从深圳飞来、刚下飞机的李爱军妆容明显，发髻盘起，一件黑色带亮片的无袖连衣裙搭配白色丝巾。这恐怕是多次受
中国国家领导人接见的李爱军参加过的规模最小的分享会了。
怀孕7个多月的金锦萍也赶来捧场，一身黑衣遮不住挺起的肚子。她还提了一大袋关于社区治理的书，算是送给奥临小区的囊袋。
金锦萍在2003-2011年间一直研究物业管理制度，两年前还主导了自己所在小区的业委会改选。可惜那成为一段“不堪回首”的艰难经历。
自2010年北京市政府推出《北京市物业管理办法》，鼓励社区建立业主自治组织以来，北京的业委会雨后春笋般涌现。现在北京已进入业主与业委会
的矛盾突发期，业主维权活动不胜枚举。据金锦萍观察，更多的人选择了用脚投票，搬离纠纷不断、业委会滥用权力、物业服务不佳的社区。
接到何道峰的电话时，她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何道峰：社区自治很难，难于你所做的任何企业项目。
“你可能不被理解，人家会说你要么别有用心，要么放长线钓大鱼。你说为了小区安宁，他们会反问现在还有这傻人？”金锦萍对《博客天下》说。
更难地是，很多法律关系、权利与义务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但涉及到地方性规定、小区实际情况等问题，复杂性就凸现出来。参与过小区自治的金
锦萍常感到实践超出理论范畴。这曾令她一度怀疑学术的价值，“如果研究都不能为实践所用，研究干吗？”
分享会算不上成功。尽管会前动议业主给小区一千多名业主发了短信，仅20来位业主参加这场由4位专家列席的分享会。两位动议业主参加完19日的会
议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互相不熟识的业主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各自不停抱怨糟糕的物业管理。何道峰把主持人要说的话，用短信发给担任主持的动议业主，没见过这么大
场面的业主站起来讲话时紧张得腿一直在抖，甚至念错嘉宾的名字。
一位动议业主草拟、何道峰修改过的两页公开信被李爱军评批“不简洁、不明晰”。李爱军甚至说，“小区维权，你们未必会成功！”
尽管前景不明朗，何道峰还是立即领头在一份给业主的公开信上签字，动议广大业主参与小区重建。他说：民主从社区开始！
硬碰硬
“这事儿没法玩了”
学者的加入，让奥临小区维权在理念上有了好的开端，但仅靠理论家并不足以推进维权。何道峰开始寻找更多的行动者。
6月23日分享会当晚，社区建设专家宋庆华给他推荐了业主维权专家舒可心。舒可心曾参与北京多个小区的业委会改选和民主自治制度设计，也曾把不
法业委会成员送入监狱。舒何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次日，舒可心给业主们分享众多实践的经验。舒可心向《博客天下》回忆，“我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地作了一场演讲。我说我不喜欢金锦萍，也不喜
欢李爱军。金老师是学者，总想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法律。李爱军是开发商，她管理桃源居是靠政府输血、给特殊政策，这种模式不可持续。我喜欢把
自己的想法变成社区实践，主张业委会实行委员合议制，通过民主的制度设计把权力关进笼子，让业委会公开透明，接受监督。”
舒可心甚至指责业主们，有没有谁去问过原业委会的钱怎么花的？合同怎么签的？有什么样的业主就有什么样的业委会！
业主王彩虹听着惭愧极了，“我们怎么这么麻木不仁，为什么把小区弄成这样。”
听完舒可心的分享，45岁的王彩虹到哪里都把制度保障挂嘴边，四处宣传舒可心说的：物管问题出在程序上，应做好监督、审核工作。9月21日，当她
作为新一届业委会候选人登台演讲时，她说：“我提倡两个公开，一个参与，即物业、业委会公开，所有业主都参与。”
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两边都有强硬人物，原业委会主任刘伟和何道峰的对抗就持续了接近2个月。
7月2日，居委会不得不介入，协调矛盾。原业委会和动议业主达成了七二共识，即：决定中断原业委会的选举、把何道峰牵头的筹备组扩至13人、听
取业委会三年工作报告并修定制度重新报名选举。
出乎业主意料的是，几天后，刘伟撕毁了“七二共识”。
7月中旬，刘伟通过物业在电梯、楼道等散发张贴传单，攻击动议业主对其指控和另起炉灶的行为属“文革”行为，散布何道峰想“动用公共维修基金
”、“调高物业管理费”等消息来离间何道峰和业主的关系。
“刘伟说话不算话，这事没法玩儿了！”何道峰很无奈。
他迅速发起反击。他带动议业主入户宣传七二共识和主张，通过短信平台发送九问刘伟的评论，回应质疑。
与允许刘伟张贴传单不同，这一次物业把何道峰和动议业主的传单都撕了。何道峰气得质问物业公司，“你就赌我一定不会赢吗？我就偏要赢！”
后来何道峰反复重申管选分离原则，不参与新业委会竞选，不走原业委会自选自管的老路。刘伟跑来问何道峰：“你图个啥？你弄我，然后你又不当
，你折腾啥呢？””
有业主戏谑，小区里最倔强的两个人撞上了。“刘主任很坚持，我必须更坚持！”何道峰说。
要有代表，要有声音
土里生长出来的追随者
就在双方拉锯不断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业主加入何道峰的阵营。7月他们成立“奥临爱家志愿者协会”，首批业主志愿者超过20位。何道峰带头为协会
捐了20万，有业主捐款5万，有的捐一部手机供协会联络广大业主。
有人最初显然是受何道峰感染，“老何把理想提到比较高的层面，他写东西慷慨激昂。中国最缺这种人，满腔热情，有渲染力，造出气氛来，再来设
计制度及其他。”业主周文对《博客天下》说。
从漠不关心到全力支持的转折点是在7月27日。在下午的业主沟通大会上，业主们吵得一塌糊涂，场面数度失控。一位业主提议由何道峰去跟刘伟沟通
。
“除非22个门楼每个门楼推出1位代表，我带22个门楼的代表一起去与刘伟沟通。”何道峰说。在场的业主举手赞同。
“387名业主签字支持我与刘主任对话。”何道峰说。这意味着他获得了大量的业主支持，也奠定了他作为业主领袖的地位。“22个门楼自己产生代表
，这样的代表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就有群众基础。”
48岁的武庆龙就是小区1号楼130多位业主推出来的。
竞选候选人报名日期快截止时，1号楼还没确定的人选。“没代表就缺少声音，缺少与业委会沟通的机会。”武庆龙深知其中利害。有人推荐武庆龙来
当1号楼代表，也有人在微信群里问，“我不认识他（武庆龙），要怎么相信他能当代表？”后来武庆龙干脆在门楼的微信群里发自己的简历。
武庆龙是在奥临爱家协会微信群里认识何道峰的。他还记得何道峰写道：花钱买房子，60%的钱花在公共空间，40%是屋里，但往往公共空间没人管。
武庆龙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就再也忘不掉了。
武庆龙还能背出何道峰的演讲内容。“何会长提到的小区业主自画像，我觉得很形象。他说：小区不错，但业主自恃清高，不怎么与人来往；有的业
主冷漠，对公共事务不关注；还有人自己啥也不干，对别人指手画脚。”
何道峰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演讲时，完全脱稿，偶尔会冒出脏话，但大部分时候他在沿着清晰的思路，明确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言说的本领，
何道峰是在任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研究员时跟杜润生学的。有几年他给杜老准备演讲稿，通常2万字的讲稿，演讲前杜老只掏出一个小纸头，上面只有
几条提纲，跟讲稿相关、表达方式又不同。最后杜老讲完的速记稿就是一篇好文章。
与原业委会的抗争持续到8月29日深夜。何道峰和另一位业主去刘主任刘伟家谈判到凌晨两点，30多位业主等候结果。
次日上午，原业委会召开会议，同意将公章交出由两位业主保管并通过公章管理规定，这是小区业委会成立3年来首次有了公章管理规定。会议还决议
回到“七二共识”由何道峰领导的筹备组重新启动选举工作。
几天后，53岁的周文也成了何道峰的战友。周文是一家研发机构的总裁，2007年入住世茂奥临花园，有15年国外公寓居住经历，他知道什么样的小区
是好小区，了解机制、制度保障和规矩的重要。
周文曾不被理解。三年前，原业委会竞选时，不打算参与竞选的周文还是上台讲了自己的想法：“很多人讲民主不能当饭吃，大错特错。民主就是看
好自己的钱和利益。”他还强调房产的价值与物业密切相关。有人反诘，“你又不竞选，上去讲什么？”
9月初，一位动议业主找到了周文，跟他提起社区自治。当时周文仍担心大家的理解不在同一层面。通过深入交谈和观察，他终于感觉他的想法有人理
解、认同，觉得这群人比较上道。
在周文看来，世茂奥临小区具备民主的基础。“这是一个移民社区，外地人较多，在小区没有复杂的宗族关系，大家容易形成规章制度。如果社区自
治在这儿干不成，在别处更没希望。”
宋庆华也认为，民主换届一定是从这种高端社区开始。回述历史，中产阶层往往成为社会变革的中坚力量。这个“吃饱了饭、开始有了财产”的阶层
，开始考虑改变社会秩序，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同时他们“有了说话的场所，能够影响政策”。
见过西方民主的周文再次登上了竞选演讲台，这次他要成为行动者。他再次在演讲时谈起民主的机制和制度的保障，与三年前受到的冷嘲热讽不同，
这一次它的演讲引来了阵阵掌声。一位老业主在提问环节当场表示对他有意。
小区里有很多跟“周文”一样热心的积极分子，他们遇到业委会和物业纠纷时，没有选择卖房走路跑路，而是当了改革的追随者。
改革病人
走到哪儿改到哪儿
何道峰是世茂奥临小区的灵魂人物，业主们叫他“何会长”。
他既不是新一届业委会成员，也非新一届监事会成员。在10月15日的奥临之夜酒会上，他连业委会筹备组组长都卸任了。
“我只负责牵头，6月23日我在公开信中就说我不参选。我参选就意味着我要取代原业委会，问题就复杂化了。有人会问你为什么能取代他？你是不是
要谋什么利？”何道峰对《博客天下》说，不占有权力是保有公信力的关键。
后来他把不占有权力的原则拓展到了整个筹备组，筹备组所有成员都不参加业委会选举。
社区维权的活儿占去了何道峰的一半时间，忙到10月中旬，他所在公司的股票都停盘了。三个多月以来，民政部等各地的会议他也一概不参加，他的
办公室多次成为业主开会碰头的地方。
奥临之夜酒会接近尾声，有业主送给何道峰一幅画，题字“仙峰道骨”。业主解释说：只有仙人才没有私利，意指何会长思想和行动的高度，道骨是
说会长骨子里信道。何道峰站在一旁，一直红着眼睛。
何道峰的经历决定了他现在正在做的一切。他在9号院干了十来年，杜润生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在《我所认识的杜润生》一书中，何道峰写道，“我
从记忆中搜寻，从未听他谈过私人之事，一切皆是国家、民族、社会之事。”
业主对他的赞誉恰是他夸赞的杜润生先生身上的忘我。何道峰的办公室里摆着两张与杜润生的合影。其中一张摄于1990年代初，照片中的何道峰一头
黑发，一只手握住杜老的手。那时，何道峰还是9号院里的年轻人。
1992年，何道峰离开体制，加入92派下海大军。离开9号院后，他自言患上了改革病，走到哪儿改到哪儿。
“我逮一小区就这么死命地玩，出钱出力还受委屈，你不觉得我有病吗？”何道峰用标志性的沙哑嗓音问《博客天下》记者。
14年前的1999年，中国扶贫基金会成为何道峰进行社会改革的第一块试验田。那一年，他力推中国扶贫基金会去官办、去行政化，并以志愿者身份担
任基金会法人。
这项改革在当时并不时髦，但何道峰熟读国外公益案例，“萨马兰奇是奥组委志愿者，比尔·盖茨是盖茨基金会志愿者，他们都干得很好。”他坚持
认为，“想当官肯定做不了公益，想当官到政府里去，想做公益到民间来。
改革者何道峰是有理想又务实的人。“我特想在当下把理想变成现实。”事实上，他做的事情都带理想主义色彩，但基本都在行动上有成果。“行动
往往没有思想跑得那么远，我们可以在思想里切一个切片来试验。”
这一次，他所居住的小区成了他实现社区民主自治的练兵场。小区管理乱象、原业委会行为失当仿佛是一个难得的机缘，唤起了他思想里“中国的民
主始于小区自治”的理念。这一年，这位曾经的9号院的年轻人已过天命之年，两鬓斑白。
他要把公益心带进小区，并且“不参与、不占有权力”，这跟他在扶贫基金会任职的逻辑一样。“民主就从我家门口开始做，在小区里练练。”何道
峰说。
熟人社会打开人心
要革命，也要晚会
宋庆华还记得8月初奥临爱家志愿者协会举办的那场夏日纳凉活动。当时，奥林爱家志愿者协会已有50多名业主参加。
“志愿者给小孩子发玩具，放电影，还有老人跳爸爸舞。一百多号人参加，氛围很好。”宋庆华告诉《博客天下》。看着眼前的热闹，宋庆华想起在
国外参观学习时见过的波士顿草地音乐会。每个家庭自带便携式桌椅，铺各色桌布。桌上和兜里，罐头、水果、意面，应有尽有。有人聊天听音乐、
搞烛光晚餐，有人穿戴漂亮。
她当场给何道峰建议，社区参与需要有形式来表达，纳凉晚会是凝聚社区人的好办法，可以每年都办。何道峰坦白地告诉《博客天下》，举办沙滩纳
凉晚会在当时有现实意义。“对抗了一个多月，我们想软化居民的心。告诉他们这里不只有斗争，更有爱心。”
纳凉晚会落幕不久，小区里每号楼都开始举办冷餐会。有的冷餐会从傍晚五六点持续到深夜11点。
“关键是让邻里之间熟悉起来，打破沉默，杜绝冷漠。”何道峰说。现在他欣慰地看到一个熟人社会正在养成。
9月28日，轮到1号楼举办冷餐会。下午5点半，1号楼楼下空地周围的树上彩灯亮起。小区的小姑娘弹琵琶，老爷爷拉二胡。身穿彩衣的魔术师也是业
主，他们玩转篮球、纸巾变花，被小孩子们紧紧缠住。
几张长桌上摆着业主提供的食物，熟食、水果、酒、软饮、小零食，品类丰富。有位业主端来热腾腾的汽水包，招呼邻居们吃。
周文和朋友打完高尔夫球，也来到了1号楼。他所住的4号楼与1号楼仅一条路之隔，但这是他入住世茂奥临6年来第一次踏进1号楼的院子。“以前我不
知道这里能不能进。”周文对《博客天下》说。
1号楼的业主代表武庆龙傍晚才回到小区。为了参加晚上的冷餐会，他提前结束在内蒙古的旅行。他的脸因为喝了酒发红，不少业主端着酒水找他聊天
。
“各门楼举办冷餐会是社区自治的高潮。”武庆龙向《博客天下》讲述小区的改变：“以前大家独家都户，都不太认识。现在业主见面互打招呼，小
孩子们都混熟了，常常玩到别人家了。有位女业主，前阵子我还看见她牵着狗在小区里抱怨，今天她笑嘻嘻地说从儿子那里拿来了红酒，与邻居们分
享。”
冷餐会当天，志愿者也在现场为新一届业委会竞选收集选票。装帧精美的选票里印有小区“管理规约”与“业主大会议事规则”。规约和议事规则由
30多名业经4次公开讨论形成，舒可心和宋庆华给专家意见，也吸取了原业委会的经验教训。制度设计者舒可心和何道峰希望这些规约能成为熟人社会
的业主行为规范，让小区既有民主的框，也有民主之实：每位业主都与邻为善，自治共治。
冷餐会令居民们看到了这一期许的巨大可能性。独家独户的城市社区，第一次成了一个熟人社会。
武庆龙还记得有天晚上十点多，一位业主的小孩发烧了，在1号楼的微信群里问谁家有退烧药。马上有几位业主表示关心，有一位业主问了门牌号主动
上门送药。“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
选举
厌弃一切内斗
10月9日下午，筹备组办公室里，十几位志愿者热闹地唱选票。志愿者们三人一组，一人唱票，一人录入，另一位监票。改选最后产生了7位业委会成
员以及7位监事会成员。
7位业委会委员是从11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的。9月21日，他们参加了新一届业委会竞选演讲。相比6月23日局促的分享会，竞选演讲选在了小区人工湖
畔的一块空地。空地上挂着红色的纸灯笼，罩了白布的椅子摆得整整齐齐，音响里琴声悦耳。不了解情况的，会以为一场户外婚礼在这里举行。会场
由2位品牌策划人业主布置，主持人是前央视主持，11位业委会候选人发表演讲并现场答疑，超过200名业主与会。
从6月下旬开始战斗，到9月下旬竞选演讲，再到10月初完成投票选出新一届业委会和监事会，世茂奥临仅花了三个多月，而不少小区维权长达数年。
在宋庆华看来，世茂奥临能速战速决与社区领袖何道峰的影响力以及顾问舒可心的铁腕技术不无关联。
“何道峰当领导当惯了，会无意识地去影响人、引导人。舒可心的强势是骨子里的，他掌握着比较强的话语权。他们在推动民主时，用了不太民主的
方法。”
宋庆华还清楚地记得9月7日的第一次制度建设讨论会。何道峰、舒可心坐第一排。3点开始的会，到了4点何道峰和舒可心还没说完，很多坐后排的业
主已经走了。“这不公平，其他不言不语或者跃跃欲试的人没机会说话。”宋庆华说。后来，当她提议换一种开会方式，挪动桌子围成一个圆圈，让
业主们面对面，平等地对话，并定下举手发言的规矩并规定每次讲话不超过1分钟。她不得不两次打断说话超时的何道峰。
她还记得，有业主表达不同意见时，舒可心一只手向前伸着，尖声说，你说！业主一说完，舒可心直接说，你的想法不对，我告诉你你如果这样做你
要担责任的。现在我是以顾问的身份在跟你们说话。“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你们业主不懂！”
舒可心不这么看，他坚持认为，民主就是把精英的理念想办法变成普通大众的想法，但一定要尊重程序，保证程序正义。
尽管都参加过培训，但志愿者们为了尽早实现投票人数和投票面积双过半，心急了些，有时没有完全照章办事。
舒可心规定，业主在替其他业主投票时，受托业主应出示委托业主的委托短信或微信。他甚至在奥临爱家微信群里帮业主们草拟了委托书模板。但当
有业主提出帮邻居投票，却报错了委托方的姓名或者门牌号时，收发选票的志愿者没有提出质疑。
一位筹备组成员告诉《博客天下》，“舒老师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但我们又不是选人大代表，不用短信授权那么麻烦。说说就行了，这是民间的做
法，大家还是互信。”
奥临之夜上，当世茂奥临业主们沉浸在维权成功的喜悦中时，一些人保持了冷静、清醒的头脑。舒可心说：“这次是实现了业委会的改朝换代，还是
按照管理公约和议事规则去做，我们再过一两百天再来看。”
冷静者还有金锦萍，她认为：完成民主改选只是第一步，社区参与是业主把小区公共事务作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是参与意识的内化。“我就怕这次
运动会后，业主们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又‘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业委会和监事会选完那天晚上，何道峰到夜里两点都睡不着，“这时候千万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个好的开始，远不是就能把小区建设好。”
几天后，在办公室和几位业主商议筹备奥临之夜时，何道峰对一位当选的业委会委员说，我最怕你们上台了，业委会内部分裂。
他念起他发在奥临爱家协会微信群里的一段力撑新业委会的话：“各位委员应精诚团结、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学会相互欣赏相互提携，
厌弃一切内斗与相互拆台。我们花这么多捐款、捐时间就产生了你们这14个宝贝……请珍惜所有志愿人员百日来扫楼的艰辛，请不要辜负全体奥临业
主心中的期盼。”
这个从1980年代历史大幕后头走出来的善于言说的领导者，这次还没念完，声音就哽咽了，眼圈也红了。
他的激情和审慎也传染给了其他人。在奥临之夜酒会上，一位监事会成员代表发言：
“监事会不会做老好人，我们不排除成为另一位何道峰！”
原业委会主任、业主们曾经强硬的对手刘伟没有参加这场盛大的酒会，他因为工作去了非洲，暂时远离了这个“失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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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6 14:14
，期待中